沈澄誉以长辈的身份,即便打了个平手,也算不得光彩,若真落败,只怕沈家很长一段时间都难以抬头了。
因此朱氏族长朱煜出面道:“以吾之见,这番谈词玄理精妙,深意已尽,令授礼增声啊。日后必定会成为江东美谈。顾老有弟子如此,想来可堪欣慰。”说完又对陆昭道,“你年纪尚浅,遇事当取宽和之道,以谦卑自处,方才沈公已手下留情,不然以你的谈词,只怕早已落败。”
此时贺氏的族长也笑容满面劝和道:“沈公刚刚不过以才试之,内心还是有照拂之意的。”
众人亦点头应是,此时已有见机者言:“顾老如今还在静养,现下礼仪已毕,你我理应告辞家主。若再强留到晚膳,主人虽有芹意,我等也不免成为恶客了。”
剩下的各族长辈也都认同,因此又向陆昭嘱咐了几句,语气间虽有些倚老卖老的口吻,但对其回护之意已经十分明显了。毕竟方才陆昭可以用更为狠辣的言语让沈澄誉颜面扫地,但她并没有做绝。这已经与许多年轻人大不相同。做事留有余地,这是任何一个世家都不会感到厌烦,并且会乐意相互合作的。
到了晚膳时分,众人已散,陆昭仍被朱氏和顾家人留在府中。顾孟州自昏厥之后还未醒来,顾承业将曾祖父之前说的意思大致交待了。关于顾老的丧仪,按照其意愿,主办虽是顾氏这一房,但陆昭亦要作为重要人物出席小敛、大殓等仪式,并要随主人一并跪于棺前答谢,之后顾老灵柩由顾承业扶灵归乡。
陆昭也提出用自己在会稽的府邸作为送葬队伍临时的居所,并且一路衣食供奉,皆由己出。毕竟等自己与家人回到长安之后,汤沐邑还在不在也都是未知,如今倒不如倾尽全力,为曾外祖与顾氏族人提供物质上的协助。
元澈从军营返回宫中时,恰巧陆昭和陆微也由顾府折返,两行人马一齐由南门入宫。到了泠雪轩门口,元澈却不下马,命车驾直接行至重华殿处。待安车停在重华殿门口,陆昭与陆微下了车,自己方才下了马。
夜色深浓,陆昭一袭鸦青色的深衣,配雪灰底绸面绣金线水纹狐腋斗篷,立在月光下,清冷之外又因金色的微光添了一抹柔和。她身边的陆微显然已经十分困乏,头顶的小冠也有些歪了,显然在车内睡着过。陆昭笑着为他重新正了冠,又从发间取下一柄玉梳,为他抿了抿额角的鬓发,通身打量一番后,方才满意地笑了笑。
元澈见此情景,不由得看得怔忡,默视良久,想到宫中前事,心中难以言道的酸楚如同悄悄漫上玉阶的树影,涌上心头。
见元澈已经下马,陆昭携陆微走向前,施礼答谢:“臣女与幼弟多谢太子殿下玉成此事。”抬首时,陆昭见元澈神色寥落,不似先前,却也不知这期间到底发生了何事,思索之后决定缄口不言,带着陆微退下。
“走吧。”看着那一抹纤瘦的身影没入了重华殿朱红色的大门后,元澈重新登上了马镫。
这一晚,元澈做了梦,他梦到了自己的母亲。一样的蛾眉曼睩,一样的楚腰蛴领,母亲手执玉梳,为他篦发。透过镜中,他还能看到依旧健康活泼的小妹,伏在他的膝头,数着他衣服上的黼黻章华。然而画面一瞬间便如烛火一般熄灭,茫茫一片苍白的尽头,母亲终是被一众宫人拥簇,走向永巷的深处。
次日起身,元澈只觉得头脑恍惚,昨日在台城与朱雀桁两处来回奔波,更是周身乏累。他早饭用的不过平平,倒是听周恢说起昨日陆昭拜见长辈时,与沈澄誉对谈一事,只觉得如同自己亲自辩赢了一般,心情大好。
“孤就说过,她那张利嘴,只怕比沈彦之有过之而无不及。”听到周恢复述的事迹为自己先前的品评做了印证,元澈言词之间便有了更大的偏见,“可笑姚兴不识祖明,如今可见‘妍皮不裹痴骨’,绝非妄语。”
周恢在一旁尴尬陪笑,心不在焉地盛了一碗元澈刚刚还说不爱喝的鸽子汤,端上前去。待他发现时,原以为要大祸临头,抬头却见那鸽子汤已经被喝了一半了。周恢和郭方海二人对视了一眼,皆是摸不着脉的满脸无奈。
早饭才撤下,元澈正准备前往台城,忽见有来者通报:“禀报殿下,顾孟州昨天夜里没了。”
春晨
顾孟州的溘然而逝给本不平静的建邺上空,笼罩了一层巨大的阴影。早上从朱雀桁至建邺东门各坊,皆为顾老鸣钟致哀。同在朱雀桁所居的沈家、贺家也命家人仆从撤去府上红灯,另备上一份厚重的祭礼,前往顾府吊唁问候。
钟声袅袅荡荡传入吴宫内,重廊下的陆昭忽然驻足,抬头望了望天空,几只鸦雀被惊得扑棱棱地飞起。老树枝丫上最后几片枯叶也已掉落干净,在整个严冬的摧枯拉朽之下,于春日即将到来之前枯萎而死。
陆昭默默将头上一枚丁香色累金珠花取下,放在了雾汐的手中,然后继续前行。至父母所居的正殿,顾氏的贴身侍女琼瑰正察看早膳茶汤等物,见了陆昭便引她进了殿。陆微起得较早,已经先到了,便与陆昭一同前去问晨安。
陆振抬头,见陆昭穿的依旧是昨日请安的衣裳,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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