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舆中,顾孟州气息微弱,看着眼前并肩站立的二人。太子元澈目光肃穆,眉宇之间自有一番雄主气度。而陆昭亦凤目灼灼,玉立其身侧,薄唇微微抿起,清贵矜傲。而藏匿于清冷外表下的手腕与胸襟,只怕连当世枭雄也会为之胆寒。
他忽然有些吃不准将陆家与太子强行捆绑,是否于双方皆有益处,亦或是在不远的将来,将天下掀起轩然大波。
然而顾孟州也不再想探究了,南人与北人的未来,世族与皇族的未来,都已经不是他可以左右的了。他用生命的最后的时间,送了陆昭一程,亦将南人从江水之中推到了权利的潮头。
“承业……”授礼已毕,顾孟州微微张开嘴唇,然而后面的语句已然听不清楚。顾承业凑过去,扶着曾祖的手臂道,“曾祖父,承业在,您说。”
“丧仪……陆……”然而还未说完,顾孟州便已经昏厥在了肩舆中。
词锋
礼仪随着顾孟州病情的再度恶化戛然而止,原本定在别院的宴饮,也不得不取消停办。元澈急命苑中太医前来诊治,又为维/稳,命执金吾卫安守朱雀桁各处道路,疏导各家有序离开。
因此多事之秋,元澈也不宜于宫外逗留过久,为权宜之计,先行回宫。但回宫之前,元澈将车驾与两卫甲士留在顾府,又命周恢随侍陆昭,也算代替自己在适当的时候有些威慑,只待顾府诸多事宜安排妥当后,再接陆昭与陆微回宫。
顾承业此时在内室中侍奉,而朱氏则将各家的长辈送出顾府。被临时招来观礼的陆微也以顾孟州曾外孙的身份,跟在朱氏的后面拜送。虽然年仅十二岁,但小家伙亦不怯场,言辞清健,礼数周全,长辈多有赞许。
陆昭如今身份特殊,除了有曾外孙女这一层血缘关系之外,如今更是顾老亲自授业的子弟。而顾老性命垂危,想来也不会再有机会收其他子弟入门。自古首尾门生身份贵重,轻易不收,顾孟州第一个外姓弟子乃是寿春陶毗之子陶晏。在魏国南下之前,不过二十出头,已做到了广陵太守一职,其中便有顾孟州开门弟子的声望加持。而这个关门弟子的名号,可谓将陆昭的声望拔到了顶点。
此时陆昭与顾承业将顾老扶至内室休息,又亲奉了汤药,之后在顾老的吩咐下,出门一一拜送长辈。江东一流豪族的族长们明白这一节,因此并未随众人先行离开。几名族长于东面正堂端坐,接受陆昭的拜礼。
于臣节,陆昭曾为会稽郡主,如今魏国未褫其封号,对于坐于此的各家族长来说,仍有尊卑之分。但按辈分来讲,几人却又皆是陆昭长辈。因此折中下来,礼仪并不取繁文缛节,亦不行大拜,不过躬身奉茶,说一些嘉言美词。
待轮到沈澄誉时,陆昭仍施礼如前,将茶敬上。沈澄誉却不接过,手挥塵尾道:“茶苦而寒,阴中之阴,即便顾府所藏的龙团名贵至极,以女子之手奉之,终究失了中正。”
陆昭此时心中冷笑,沈澄誉方才明讽暗骂,分明是来搅局的。此时陆昭也不再躬身,挺首正色,目光凛冽:“乾坤两道,阴阳两仪,女子属阴,秉承坤道,孕育万物而生。而水从臣义,亦属阴,流经内宫。至女子怀胎十月,内宫盈实,月脉不流,方有新生,落地于人间。按世伯所言,那此中人岂不皆非中正之人。”
几名族长起初并不知沈氏与顾、陆两家的龃龉。但当众人携部众来建邺时,发现唯独沈家格格不入,作为江东武宗世族,竟然连百名部曲都未派来支援建邺,心里便已隐隐猜出沈家或因某些事由被排除在外了。但因各家皆有往来,在坐几人亦是江东颇有威望的长辈,既不愿介入这其中的分歧,亦不想因为劝阻而遭沈家记恨,因此都坐定观望。
旁边的周恢虽然不会这些高士夹枪带棒的清谈妙语,但也听出来沈澄誉实在来者不善。不过他之前亦见识过这位会稽郡主的词锋,两者权衡比较之后,周恢选择在一旁安安静静地看沈澄誉出洋相。
沈澄誉闻言亦不示弱:“乾道成男,坤道成女,乾坤相合,方生万物,岂是坤道独行?”
陆昭和手应声:“世伯说得极是。日光耀我,月光润我,惊雷疾风使我行动,高山明月令我止静。体有刚柔,心有乐忧,天成道而自健,地成德而自顺。若论中正,必在我辈。”
原本陆昭不想令沈家太过难堪,因此对于先前种种,她也只做不晓,该给的礼数,悉数给到,该给的利益,一分不少,毕竟怀宁县主日后还要嫁到沈家。
但既然沈澄誉要步步紧逼,那她陆昭也不必再留情面,毕竟她来顾府也是接受顾家的遗惠,日后还要借此声望领南人挺入中枢。这个时候若被沈澄誉一刀捅下马,那就真的枉费了顾老的一番心血,江东人心也便拿捏在这个枉顾他人利益的人手里。
至于妹妹怀宁县主的婚事,陆昭也打算再做考虑,那些田产聘礼该退回退回,就算沈彦之是瑶林琼树般的人物,但一个手段烂到骨子里的黑心家公,不侍奉也罢。
此时各家族也对会稽郡主的清谈水平有了新的认识,两方若能就此打住,局面还算能看。但若再置之不理,任其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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