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全家人都知道季清离家出走了。
季强国觉得自己颜面扫地,大发雷霆,理所当然地认为季清平时同季锐走得近,说不定季清离家出走这件事就是季锐帮忙打的掩护。季强国现在没办法打一个已经离开的人,所以便将所有的火都撒在季锐身上,本来季锐就不是亲生的,他收养季锐,只是为了给自己创办的慈善机构铺铺路,营销自己善良又热心公益的人设。
他对十二岁的季锐动辄打骂——“要不是你俩,我生意会黄?要不是你俩,这个家至于变成这样?要不是你俩,我至于赚不到那笔钱?”
其实这些都跟季清季锐没关系。
但季强国迫切需要一个理由,以便为自己无能又愚蠢的事实买单,这就是典型的中国式家长,甚至还要更过分。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了好几年,季锐不是没有想过要从楼上跳下去。
但他年纪小,他总是觉得季清一定是遇上了什么事才会暂时落下自己,于是他一直都抱有季清总有一天会回来带自己走的希冀,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一次又一次在被季强国胖揍之后想找人倾诉,他一次又一次地缩在角落里拨打那一串已经熟练到能够倒背如流的电话号码。
却一次又一次地听见“空号”的提示。
于是在这段黑暗里慢慢长成少年的季锐眼泪掉下来,啪嗒一声打在那部季清留在家里,充了三十块钱还能用用的老人机上。老人机很老了,是季清读初中的时候用的,过了这么多年,按键都已经模糊,屏幕亮得刺眼,但他坚持往老人机的卡里充话费,每天都会用这部很老很老的老人机给季清打电话,每天都渴望听到季清的一声“喂”。
偶然的一次机会,季锐在卖报纸的小杂货铺里看见杂货铺老板的儿子正在看stl夏季季后赛的直播,直播里导播切了季清的镜头,解说热情洋溢——“十八岁一战成名的天之骄子,上赛季国服排行榜第一的天才医疗兵。”
夏天炎热,蝉鸣聒噪。
个头矮小的季锐狠狠攥紧拳头,紧紧盯着杂货铺老板儿子的平板。
“你也看这个?太巧了!我身边很少有同学跟我爱好一样呢!”那个跟自己一般大的小孩儿说。
季锐摇摇头:“我不喜欢。”
那个正在看直播的同龄人噤声了,有些尴尬。
季锐知道季清不会回来了,季清食言了,季清不会接自己逃跑了。
所以他不喜欢,不喜欢的东西多了去,比如stl,比如季清——所有当初热爱过的一瞬加仿佛都成了最讨厌的。
此后的几年里,季锐每每在相关赛事新闻里看到季清那张脸,都烦不胜烦。他很想问问季清在拿到比赛奖金池里的钱之后,会不会依稀记起自己当年有个非亲生的弟弟,会不会记起那句被埋没在时光里的那句“我一定带你走,带你离开季强国,带你离开这个家,我们一起逃。”
那几年里罗锐过得不好,他很想告诉所有人自己有多恨季清。
季清见他半天没说话,只当他是心情不佳没胃口。
“季罗锐,”季清轻声说,“吃饭,你太瘦了,这样你让战队怎么放心让你上赛场?”
罗锐哪里看不出来季清的意思,季清都不想跟自己计较刚刚无意中提到季母的事了,其实是想补偿他走后,自己那六年的缺失。
但罗锐就是矛盾,就是死犟。他总觉得那六年自己失去的东西不能就这么一笔带过,他以为自己从前有多崇拜季清,现在就会有多恨。可现在季清越是对他好,越是弥补从前的不告而别,越是状似若无其事,罗锐心里就越不平衡——他好像理所当然地觉得自己应该埋怨季清,但他现在却无法从季清身上找到什么宣泄口。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让别人又恨又舍不得。
季清让他把花甲粉吃掉。
“你别装好人。”罗锐慢吞吞吃了一口,不知觉湿了眼眶,不知道是不是被花甲粉的酱料给辣的。
季清只说:“还在怪我当年不告而别?”
“没有。”罗锐眼神暗了暗。
“对不起。”季清仿佛没脾气,不管罗锐再怎么排斥他,他也还是温润的,嗓音微哑,一点儿不像赛场上跟对面选手语音互嘴导致双方一起交罚款的那个喷子。
罗锐也不知是被碰到哪根敏感神经,突然摔筷子:“都说了我已经跟你没关系了,而且这些年过去我不想计较那些有的没的,你要是真觉得对不起你就自己憋着!现在跟我这儿惺惺作态有什么用!你就只为了让你自己心里好受是吗!”
而后罗锐冷静一会儿,目光落在季清身上,烦躁道:“跟你没话说。”
于是罗锐起身结账,老板看着他俩有点尴尬,收了钱就赶紧到柜台后面假装若无其事玩手机,祈祷这俩人千万别在店里打架把警察招来。
季清被他吼得愣在原地,反应过来之后才沉着目光慢慢拿起桌上早就不冰的可乐仰头灌下去,他只是哑着嗓子:“不是为了自己心里好受是哥对不起你,早就应该道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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