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飘散着幽冷的甜香,如游蛇蜿蜒过后残余的湿痕,隐隐绰绰地没入甬道的阴影之中。她循着那痕迹不断下行,赤足踏在台阶上,轻飘得不闻半点声响。空气粘滞,隔着单薄的纱衣紧贴着皮肤,若非身侧墙上明珠朦朦,隐约映照出脚下楠木阶梯的纹理,她大约会以为自己行走在墓道之中。她很快就判断出,自己应当是在做梦。不然,她应该会觉着害怕。她本能地不喜眼下情形,好似黑暗中随时会跳出个鬼来。不过既然是梦,那便无所谓了——瞧,她自己脚下不也没有影子?若是在梦外,大约只有鬼才会没有影子吧。而她确信自己不是鬼,所以只能是梦了。至于为何要一直往下走,一直循着那香味走,她便想不明白了,只隐约记得自己必须这么做,不得不这么做……越往下,周围嵌在墙壁上的明珠越来越多,空间也渐趋开阔、明亮。可空气中的湿意却也愈发厚重,连同那幽冷的香味一起,湿漉漉的,好似要从皮肤、从口鼻一点点渗入身体,再向着胸肺浸去。依稀是有点熟悉的味道,透着轻微的咸意,好像雨前海边的气味。她忍不住喘了一口,依旧是半点声音也没发出——这难受劲儿近乎真实了。可她还是没有醒来,也醒不过来。路行到尽头,足底的触感变作了平滑的砖石,质地瞧着有些像白玉,却比玉略略温上几分。眼前的景象不知何时起了变化。她立在座面阔九间的大屋前,与地砖同色的玉门合得严严实实,在光下明亮如镜——当然还是映不出她的身形。她伸出手,奇异地没有遇到任何阻碍。就像穿过一屏空气,一幕幻影,她很轻易地就进到了屋中。进来的瞬间,她很是恍惚了一阵——满眼皆是垂地的纱帐,影影绰绰;脚下浅浅的一层水,堪堪没过脚踝,浸满了整座屋子。半开的砗磲零零星星地浮着,同玉色的莲花般。它们明珠尚在,散出的光时黯时淡,好似安憩时的呼吸般。她亦不由自主地屏住了气。从做梦到现,她在第一次生出了一种可能会“惊扰”到什么的感觉。扭头就走的念头一闪而过,可同所有不能控制的梦境一般,脚还是自己动了起来。赤足划过的水波带不起半分涟漪,轻纱拂在面上,没有任何真实的触感。那种依稀熟悉的感觉又出现了——她确定自己曾在某处、至少在某个梦里,见过类似的景象:如眼下这般,穿行在某个轻纱蔓舞的檐廊之中……好在这次她并没有走太久,于是那近乎阴湿的相似之感就这般一闪而过了。面前只剩最后一重纱帐,账中的光暖而亮,映出其中几个熟悉的身影。是认识的人。身形高大的明月楼楼主负手站着,看不见表情。少楼主的两个侍童则端端正正跪坐在地,高举漆盘过顶,仿佛泥塑一般。他们面前是一团幽蓝的影子,几乎有半间屋子高,如雾气一样罩着座直径七八尺的玉色莲台,里面依稀藏着个孩童,从她的位置只能隐约看到只细小的足。——是澜珊。就在她几乎以为眼前的景已然凝固时,影子稍稍飘起了些。“不够。”那影子说。话音落下,那俩侍童肉眼可见地抖了一抖。侯万金原本一直盯着莲台的目光落到了那俩侍童身上。“如何会不够?”他说,“八万大山,一山一精,养在万金集中,每一只都经过我手,数得清清楚楚。”“不仅是精怪,”那影子道,“他们精气灵力所化的物件,桩桩件件你都点清楚了?我瞧着,大约差了不少,还都是些好东西——呵,莫不是遭了贼?”侯万金不说话了,半侧浸在阴影中的面颊微微抽搐了下。他深吸口气,问两个侍童:“澜珊什么时候带人进去过?”两个侍童匍匐得更深。那男童金宝沉不住气,直接小声哭了起来。女童元宝一把拉住他的手,声音颤抖:“是我开的门,小姐她坚持要……”“她不懂事,你们也不清楚?”元宝面色愈白:“小姐那日很高兴,就多送了客人些——她很少这么高兴。”“所以就不够了——难怪不够。”侯万金恍然,“这么多年了,偏偏这个骨节眼上……你们就这般照顾她的!”他突然暴起,一把掐住女童的脖子高高提起,如同抓住一只扑腾的鸟雀。“八万山精魈魅,我养了这许多年……结果功亏一篑!就因为你们没看好她!”
一旁金宝见状,尖叫一声,紧紧抱住侯万金小腿,哭喊道:“不关姐姐的事!不关姐姐的事!我们劝过了!我们真的劝过了!”侯万金一脚将他踹飞,只冷漠对那团影子道:“既然不够,就先用着这个吧——他们跟着澜珊许多年,多少也沾了些福缘灵气。”那影子不置可否。侯万金五指收紧。只听掌中“咔”的一声脆响,他手中的元宝就停止了挣扎,头软软地歪到一边。侯万金松手朝旁一掷,女童落地,发出珠玉崩裂的轻响,碎成了一堆白色的玉屑,同衣物一道委顿成小小的一堆。侯万金看也没看,翻掌凝出一滴白色的灵液,递给那团影子。这一幕发生得安静而迅速。她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反应过来。或许是因为隔了一层纱的缘故,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这是梦,噩梦,她想。她应当害怕的,可还是没有,所以她依旧醒不过来。她至少应当离开的,可脚还是不受控制,仿佛生了根一般。所以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一幕继续。那影子接了珠子也不立刻动作,只缓缓捻了捻。“不够?”侯万金问。“不,只是有些想法。”那影子慢慢道,“你说世上如何会有这般巧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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