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毒药也是解药。过往温柔欢喜,曾经皆为梦魇。能救她于梦魇,赐她欢喜的都是同一人。这个人的权力也太大了一点,她不想给她这个权力,所以选择退缩了。就这样吧。殷九弱像是下定了决心一样,拿着休书的手指骨节分明,肌肤和筋骨俱都漂亮流畅。这样一双手递出了休书。扶清,休书给你。一片细如绢帛的白纸,上面白纸黑字,在两人之间飘扬,恍若流沙之河,再无追忆机会。扶清凝视着殷九弱的眼睛,面目清冷但认真。这是她见过最澄澈的眼睛,映着雨雾的颜色,瑰丽又宁静,总会让她心安。雨雾缭绕,女人忽然笑了笑,笑得温和好看,却没有一点欢愉的意思。这些日子以来,她过得满足而惆怅,满足于能与殷九弱有一夜共枕,惆怅于不知道这样的美好何时会戛然而止。就好似赏花赏月的人头上,悬挂着随时会落下的锋利刀刃。刀未落时不安心,刀落下时不甘心。不甘心也无用。细如绢帛的白纸在霏霏小雨中被打湿,墨迹晕开,带来山水画一般婉约柔美的意境。就在殷九弱以为休书快被细雨淋坏时,扶清竟然伸手去接了休书,苍白单薄的指骨,微微用力,好似抓住心爱之人给予的珍宝。两人的指尖在微妙的小雨中相撞,又很快分开,只有透明的雨滴飞溅。那日叫你做小,不过是戏弄之语,如今如今,戏弄结束,我很抱歉,你回三十六重天吧,殷九弱微微阖眼,似是并不觉得这样的说辞有什么光彩,反倒让她觉得自己有些无耻。可能就是一种奇怪的同情心泛滥吧。如果对面的人不是扶清,她也不是殷九弱,这一场不过是凡世间休妻弃妾的戏码。无论是谁狠心抛弃,都足以令人唏嘘感慨一番,生出难忍不舍的情绪。然而,这场戏的主角是她和扶清,于是便没有了为这一幕叹息的理由。互为戏子戏耍一番,你来我往的,一场闹剧也该告一段落了。
扶清低头展开手中的丝帛休书,上面的字迹未干,还残留着殷九弱袖间清淡的墨香,里面的字句也很简单,只是诀别之意更浓。【愿相离之后,再无重见之日。若偶有相见,可作点头之交,如今释怨解结,不再相憎,且别离,两生欢喜。请以此凭证,永消执念,任与旁人嫁娶偕老。】出乎殷九弱的意料,扶清此刻平静异常,眉间的寂灭朱痕并未有加深之势,只是颇有死寂凋敝的雪意。我若离去,或许再难有相见之日,女人反复看着休书上的字,喃喃自语。却没有多做什么,只是把休书珍惜地折好,该怎么办呢?该怎么办呢?是不是这世间的事情都如此,有人急切渴望,反而什么都得不到。有人放弃了,到最后柳暗花明。道经里写作:得与失本来并没有任何区别,本来无一物,本来就不曾有,没有得也没有失。扶清扪心自问在千年万年以前,或许还可以虚假地相信这些话,自欺又欺人地相信,可她早已在得失之间失去了自己的心。再也无法说出这样虚伪的话。风雪入袖,翻出殷九弱黑衣里一截洁白的暗绣里衣,白黑两色浓烈非常。她微叹一声:谢谢你为我堆的雪人,和编制的青纱灯。如果心无芥蒂的话,我会十分感激。甚至为此开心几天几夜,但日久年深,噩梦难消。爱恨已然交融彻骨,情爱早已痴缠难分,芥蒂已深再无拔除之日。若是再勉强下去,才会是永无宁日吧。这些日子,她总以为自己会因为深埋心底的恨与怨、被噩梦激出的后怕控制,在扶清面前变得失控,变得歇斯底里,变得不可理喻。可她不但没有,反而越来越平静。或许深藏心底融入血肉的东西,无论是恨是爱,都已然如空气、入草木、如花露般悄无声息。与扶清在一起愈久,那些好的坏的,谁欠谁的谁爱谁的,变得愈来愈明晰。也变得越来越难以忍受,忍受不了再见这个令她爱恨交织的人。只是遗憾没和你一起赏过极北之地的雪花灯,扶清眼里泛起淡淡的光,映得周围的灯影也暗淡几分,我试过许多法术,做出的雪花总没有自然真实的山雪好看,思前想后便没有送予你了。女人淡淡笑,垂眸的模样清冷萧瑟,一身法衣肃穆庄严,可她心里已然泛起烟尘滚滚,呛人的、酸涩的、燃烧的、不停歇的、令人无法忍受的。没关系,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吵着想看雪花灯的小徒弟了。不会为看不到灯,就那般怨你,恨你。即便失落、即便受伤憔悴,也掩不住女人的美丽,这张清冷疏冷的脸,排贝一般的牙齿紧咬着唇,从苍白中碾出血一样的嫣红色。殷九弱迅速别过脸去,她也不知自己是否违心,只下定论一般地道:所以,你不必为此伤怀。毕竟她早就熄了曾经的期望,扶清也就不曾辜负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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