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借着大婚这个契机,太子都不能再次出东宫理政,那将来再难有这样好的机会了!
很快,便有朝臣再次进言。
天后这才召诸位重臣商议东宫之事。
出人意料的是,在常朝之上,姜相竟然缓缓劝了天后,又提起太子最重礼法,曾说过‘凡民之事,莫不出于礼。’不如令太子入朝规整礼仪?
且太子亦最擅礼法之学,如此也不怕过于劳累,天后关爱体恤太子体弱之心也可周全。
算是极为妥帖的解决办法。
只是朝臣们多吃惊于姜相对东宫入朝,竟无丝毫阻挠之意,甚至还居中转圜,劝得天后回心转意。
真不愧是大唐忠臣,实乃中正之心!
是夜,姜沃与崔朝坐在院中乘凉。
盛夏夜晚,风吹过来也带着很明显的暖意,姜沃随口说了几句诸如“箴规切谏有古贤之风。”等褒奖之辞。
随后带着几分笑意道:“再没想到,这辈子能从东宫一脉朝臣口中听到这些夸我的话。”
从前,她为女子入朝为相便是异数,赞同他们,就是有古贤之风了。
“可见不过党同伐异罢了。”
其实这些年来,太子也好,东宫一脉也好,最得力最紧抓不放的,就是礼法。
既如此,就在太子最固执的礼法上面——
告诉他,也是明示诸朝臣,礼法在权力面前到底是什么。
三件礼法事
礼法在权力面前到底是什么?
这一夜在院中竹椅之上对坐乘凉之时,姜沃与崔朝亦谈起这个话题。
姜沃手里转着一把轻罗小扇,只是满院都是驱蚊艾草的香气,无蚊虫,但也无流萤可扑。她就拿扇子扑了扑人,问了崔朝这句话。
崔朝因近来多见皇帝,而皇帝病中又多说起旧事,他就也拿一件多年前的旧事来举例子,事关长孙无忌。
崔朝刚开了个头,姜沃又叫停:“等下,这样好的举例论证课,我去叫婉儿来听一下。”
她起身去叫弟子。
崔朝则去屋内,给婉儿寻一个新的杯盏。
待婉儿过来后,就搬了小竹凳,乖乖坐在一旁,捧着消暑的谷叶饮,听起了礼法与权力的故事。
那还是长孙太尉大权独揽的岁月,而长孙无忌当时的脾性,就是什么都要抓一把,朝堂诸事都要过一过他的目才算完。
不但律法这种他的专业强项要抓,修礼法之事,他也要主抓。
“那时候,长孙太尉就给皇帝上过一封修礼法的‘建言’。”
而且题目很言简意赅:《甥舅服制议》。
其整篇‘议’大体就在议论,舅舅去世后,外甥该怎么服丧的礼法。
长孙太尉开篇就很直接道:“古丧服,甥为舅缌麻。”这,可不妥!
讲到这儿,崔朝还停下来考了考婉儿《礼记·丧服》里的五种级别。
婉儿背道:“斩衰、齐衰、大功、小功、缌麻。”这五种丧服由高到低,守丧之仪也由重到轻。
故而有句俗话说‘出了五服不是亲’,论礼都不需要穿丧服为祭,就是血缘太远了。
而长孙太尉的不满之处就在于:舅舅过世,外甥居然只缌麻,最低级别?做为天子的舅舅,长孙太尉觉得,他该为天下的舅舅发声啊!
于是在奏疏中,长孙舅舅简略进行了几句论证,什么‘舅舅是母的本宗啊’,‘考之经史,舅诚为重’(其实也不知太尉考据了什么经史,反正也没引用文献)之类的话。
最后——
一来崔朝记性很好,二来这封奏疏当年皇帝给他看过原版,跟他吐槽过,
所以印象深刻,时隔多年也能背出来最后一句:“舅报甥服,尚止缌麻,于例不通,礼须改正。”[1]
“于例不通,礼须改正……”姜沃重复了一遍后不免感慨,长孙太尉别的不说,这种‘我有个想法,万事给我让道’的劲儿,还是挺霸气的。
崔朝继续道:“当年长孙太尉的意思是,把礼法里外甥给舅舅服丧,从缌麻改成小功。请圣旨批准。”就是从五等提到四等。
当时皇帝跟崔朝吐槽过太尉的揽权又爱折腾后,很快就准了:“舅舅要改这个礼法丧仪,彰其‘天子舅父’身份贵重,就随他去吧,又不是什么大事。”
与其在这种事上跟舅舅较劲,还不如去选两个可用的,不畏惧太尉的官员来的要紧。
这便是礼法与权力。
长孙太尉的权力,让他的身份被礼法妆点的更加精美,就像是身上的紫袍金带。
崔朝说完后,轻声一叹。
因婉儿在,有些话他没有直接说出口。但姜沃倒是与他感同身受:这点上太子真的不像皇帝。
也不像先帝。
崔朝讲完后,姜沃就也给婉儿举例论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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