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各种以‘先帝’谏言,请其无改父之道。
或许将来,也会有人用她来针对婉儿。
姜沃希望,自己不是束缚住婉儿的人。
“婉儿,如果将来,你能改变今时今日师父的各种条例形策,我会很高兴的。”
俗话说得好,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时间过去,连沧海都会变为桑田,何况是人世之变。
许多当年推出时大有裨益的政令,或许会逐渐变成陈规陋习。
就像科举制,从隋唐打破世家垄断官职选拔人才,到后来的固化,学子们多闭门学经史子集,世事不通。
永乐大帝甚至直接开骂过科举官员大部分是蠢货:“岁贡中愚不肖者十率七八!古事不通,道理不明,此可任安民之寄?”[2]
姜沃终于对婉儿说出了那句话:“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事情。”
“婉儿,师父只能按如今世事,来定今时今日之计。将来的事,交给婉儿好不好?”
不要害怕改变,不要宥于先人之言。
这才是她想教给婉儿的,远比‘告缗令’这项政令,甚至比她此番整饬世家更重要的一课。
第三道菜
水声隆隆,但不掩师父声音之清。
于婉儿来说,这是她有生之年第一次见到瀑布,如银练垂空,飞珠玉溅,震人心魄。
也是第一回 ,师父不但正面告诉她,将来的事儿要交给她,还牵着她的手告诉她要如何做。
两人站在瀑布旁的大石上,能感受到凉凉的水珠,时不时被风吹散,拂在面上。
婉儿仰头望着瀑布,也望着握着她手的师父。
师父临瀑而立,风吹动她的衣摆,神色像是怀念起了许多人与事。
苍碧山峦、雪练瀑布、天际云海与身边的亲人,这一幕,在婉儿眼中深深印下。
以至于很多年后,她闭上眼睛还能清晰想起这一日。
讲完告缗令,姜沃牵着婉儿的手来到瀑布旁的亭中。
庐山上的瀑布有好几处,姜沃也不太确定李白看过的究竟是哪一处,她就在遇到的第一处瀑布处停了下来。
瀑布旁的亭子很古朴,显然有些年头了。
不但外头的匾额已经看不清字迹,连里头的石桌石凳都已经磨的看不太清纹路了。
此时桌旁,崔朝正看着太平在写《望庐山瀑布》。
听到脚步声,原本就不太专心的太平抬起头来道:“姨母,怎么只有我写,婉儿不写?”怎么姨母就带着婉儿玩去了,自己就被姨父看着写命题诗?
姜沃笑眯眯道:“谁说婉儿不写?”
“这不先给令月一段时间——那你们正好差不多一起写完。”
这一日,姜沃并没有与书令史们一起登庐山。
只有她与崔朝两个人,带了两个孩子,如最寻常的四口之家一般游览庐山。
不过,据说他们非常四加一(初唐四杰加杜审言),也一起结伴走另一条路游庐山去了。
想必会有不少庐山诗作出来。
因还带了两个孩子,姜沃与崔朝也没有选什么新奇的道路,而是根据当地居民的推荐,选了一条最多人游览的,铺着石阶的平缓上山路。
也不为攀登的多高,看多少奇绝风景,就是信步走一走。
太平与婉儿走在前头。他们两人跟在后面,还能时时看着孩子们。
姜沃就见明明是一条平缓的石阶路,愣是被太平走出了泰山挑山工的‘之’字行走法——人家是为了省力,太平纯粹是精力旺盛。
“你要累了就歇一歇。”崔朝还记得姜沃之前吐血后,似乎每一口呼吸都很艰难的样子。
姜沃侧首而笑,回道:“无事,昨日孙神医都把过脉了,说我恢复如常,也没有什么病根,你也该放心了。”
确实是亲眼看到孙神医扶脉,听孙神医亲口说出‘无碍’两字,崔朝才算放心。
他又想起已经默写完罪状的滕王,问道:“你预备在庐山再住几日?”
姜沃颔首:“是。”
她伸出手,竖起三根手指,一个个数过去:“第一步,洪州刺史滕王告诸世家‘逼良为奴’‘私占永田’事。”
算是一个,让当地官府、世家、百姓皆知朝廷有巡按使至此,并且是真的要查‘田亩’和‘户籍’事。
“第二步,发‘告田令’。”充分发动人民群众,甚至是世家内部矛盾的作用,获取罪证。
因滕王到底是外人。
正如现代许多‘抽屉合同’一般,做的表面很干净合理,除非内部人员愿意举报,否则从外查,根本无从查起。
而大唐的‘逼良为奴’,虽是违背律法的,但此时也有情形,是可以合法买良为奴的:就像之前姜沃带着曜初遇到的那家农户——天灾人祸之时,许多百姓要给儿女找生路,是真的自愿卖儿卖女,在衙署的见证下,是可以合法买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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