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殿。
皇帝再次头痛。
他先问太子,此番为何不管戴至德此事,太子便恭恭敬敬答道:“朝臣有违律法,自有三司处置。儿子哪怕是东宫太子,但上有父皇母后,凡事自有圣裁,轮不到儿子置喙。”
皇帝见太子如此,索性直白说他道:“虽说前有李敬玄之事,后有戴至德之事,接连两位东宫属臣被贬,看似都与姜相有关。但姜卿为人清慎持公,并非私心。弘儿不可不分明。”
太子依旧垂首而立,看不太清神色,只皇帝说一句他应一句:“是。儿子记住了。”
也是世道轮回,皇帝自己就喜欢什么都藏在心里默默琢磨。没想到弘儿旁的未必随了他,这一点倒是很像他。
多思多虑。
皇帝按了按额头,想起媚娘的话。既如此,还真不适合把姜卿放到东宫里去了。自己教导弘儿都如此隔着一层,轻不得重不得,姜卿过去,只怕真会适得其反,让弘儿想的更多。
于是皇帝道:“朕为你新择了一位东宫太子詹事,是太子太师举荐的人,现刑部尚书张文瓘。”
皇帝启用了预备方案。
说来李勣大将军在试探过一回姜沃后,发现她无意去担东宫重任——且这两年冷眼旁观,李勣也看得出,东宫上下只怕也不想接受姜沃过去。
于是李勣在上书致仕之余,向皇帝另外举荐了一人。
张文瓘此人,在李勣早年代晋王掌并州时,就是并州的参军,是李勣颇为欣赏的下属之一。且此人性情也清直,任刑部尚书这两年执法平恕,并无错漏。称得上才德兼备。
最要紧的是,张文瓘是这两年才从外放调任京城的,在此之前,与东宫素无往来,更无嫌隙。
且此人多年外放为官,比起朝中其余宰辅和尚书,绝不算是天子近臣。
此人若是入了东宫,太子将其收服,就可以是完完全全的太子一脉了。
皇帝心内期盼:选这样一个人做太子詹事,弘儿应当能安心些,不会误解父母是在事无巨细地掌控他。
四月。
皇帝正式下诏,命张文瓘任东宫太子詹事的这一日,姜沃却并不在吏部。
她正心情颇为沉重地坐在出宫的马车上。
宫外来报,邢国公苏定方病重不起,姜沃奉二圣之命前去探病。
这两年,苏定方一直在反复病着。
但这一回,姜沃有预感,不一样了。
可怜白发生
四月。
姜沃再次踏入邢国公府。
马车行驶过邢国公府正门前,也经过了一段混凝土路。
或者按说二圣的赐名,称‘唐道’。
其实以皇帝对于起名的爱好,曾经给混凝土路起了好几个或文雅或古意的名字——
比如‘玉瑱’,取自诗经中“天子玉瑱”这一句(姜沃:这多少有点不顾知识产权了)。
再比如‘砭石道’,则是取自《山海经》中“砭石之法从东方而来,施及于九州。”之意。[1]
再比如‘灵璧道’,取混凝土的坚固,与传说中灵璧的坚实如金玉,利刀剖之不动的特性吻合。
……
最终,混凝土路依旧定下最大道至简的名字:‘唐道’。
大唐之道路!
而姜沃每回走混凝土路,都会想起后世的唐人街——一个强盛的时代,哪怕过去,也会留在后人的骨血中。
成为一种情结一种象征。
比如成书于宋的《后山谈丛》和《萍洲可谈》中便有记载,哪怕已经到了宋代,诸外邦人至华夏之地,仍谓之“住唐”。
海洋悬隔,许多重洋外的国度,并不了解华夏之地上的朝代变迁风云变幻。但他们记得那个强盛如许,声名远播的国家,故而远航至此,皆称‘至唐’。
直至千载之后。
不过,邢国公府门前的混凝土路,并非他去‘竞拍’高价修成的。
而是一年前,为凌烟阁功臣功绩定规的‘详录’终于修订完成后,二圣特有恩旨——为邢国公苏定方、江夏王李道宗这两位凌烟阁功臣的正门前,也各铺一条水泥路。
只是到底亲疏有别,皇帝之后哪怕再下旨为旁的功臣修路,也再没有当年为英国公修路时,特意赐下彰显军功的‘郁督军山纹样’那般用心。
姜沃在东门下马车。
依旧是邢国公苏定方独子,武邑县公苏庆节在门口迎候。
他久侍病榻,神情难免有几分憔悴,更因父亲病重,憔悴中还带着许多伤感之意。
此时是强打着精神上来行礼:“姜相。”
姜沃伸手虚扶——这个动作常日要做,已经如行云流水。
毕竟如今朝上,几乎全都是,见了她要行下官晚辈之礼的人了。
而她要行晚辈之礼的人,越来越少了。
姜沃入内。
可巧,苏定方也正在看凌烟阁之功绩定规。
好版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