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宴至此,已然盛景之极。
宴席散后,杜易简送诸位朝臣出门。
李敬业和骆宾王都在姜沃身后随行。
骆宾王就听旁边李敬业羡慕小声嘀咕:“今日别的也罢了,姜侍郎居然起卦了。当年祖父也曾寻姜侍郎卜过家族事——据说我们家族也有一劫。”
骆宾王:?
李敬业的小声嘀咕,也没有多小声,姜沃也听到了半句,心道:嗯,劫数开口说话了。
姜沃回首看了两人一眼。
李敬业不说话了。
不知怎的,大概是这位姜侍郎跟祖父熟悉的缘故吧,每回她那双眼睛看向自己,李敬业总有点不安。
倒是骆宾王,上前一步拱手,有些好奇问道,不敢请动起卦,但不知若只观面相,他有没有什么劫数呢。
姜沃指了李敬业,淡然道:“这就是你命中劫数。”
骆宾王与李敬业双双愣住。
但两人同时理解错了姜沃的意思,只以为是今日两人在席上总是唇枪舌剑的互相讥讽,以至于丢了京中国子监的人,让姜侍郎不快。
尤其是骆宾王,被姜侍郎清冷眼神一看,心中忽的生出许多愧疚来:他是经由卢照邻引荐,通过姜侍郎入国子监的。
结果自己总与英国公之孙不对付。
如今想来,也是辜负了姜侍郎之意,甚至会让她在英国公跟前为难。
于是骆宾王致歉,又在心内下定决心,以后在国子监必以学业为重,少行弄性争名斗气之事。
姜沃见骆宾王神色,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但……
姜沃心内摊手:我说的都是实话啊。
是夜。
灯下。
因换了屋舍,姜沃怕安安认床,
就陪着她到睡了,才回到屋中。
就见崔朝正在灯下看今日春日宴的文章。
走过去一瞧,果然是在看王勃的。
崔朝抬头:“你今日为这孩童起卦,可见极爱其才——你极少为人主动起卦的。”
他顿了顿,语气平静幽微:“若我没记错,上一个你主动起卦的,还是卢升之。”
姜沃就随意坐在交椅的扶手上,颔首道:“才气纵横之人,总令人心软。”
她指着王勃的文章——
才六岁的孩子,观其文字,却觉得像是一砚磨好的宝墨,文采风流之意已毕露。
实难想象,若是未弱冠而折,除却《滕王阁序》,将来又会有多少锦绣文章传世?
姜沃想:自己终究是偏心的。
哪怕不能在朝堂偏心这些文人才子,也会在命途上偏爱他们。
毕竟以她来自的时代,皇权将相已然随风而去不过一梦黄粱,但精绝文章却依旧代代相传。
她相信,先帝期许的‘华夏衣冠永存’亦是此意。
毕竟,比起外在衣冠,这种跨越千万年文字间的共鸣与传承,才是血脉里的‘华夏衣冠’。
若有机缘,她如何能忍住,不为后世珍而重之。
崔朝收起今日春日宴上的诗文。
“是,文采天成,乃是天赋。”
姜沃点头:“我便没有这种天赋,每回陛下令朝臣做宫体诗,都愁的我要命。”
崔朝闻言笑道:“你说起此事,我倒想起来了。前几日陛下跟我提过一回——说你在元宵灯会上做的诗,一看就特别敷衍。”
姜沃:……
陛下怎么回事啊,怎么还背后跟人告状呢?
且皇帝既然跟崔朝都要念叨一声,想必跟武姐姐也说来着。
姜沃忽然有种久违的,被老师通知家长‘最近学习状态不佳’的感觉。
是夜,并州都督府。
并州无行宫,圣驾便暂跸驻在并州都督府。
“陛下是冷了吗?”
媚娘听到皇帝打了个小小的喷嚏,不由抬头问道。
李治摇了摇头:“没有,
忽然就有点痒。大约是春日花粉太多香气太重的缘故。”
媚娘还是将搭在椅背上的披风取过来。
皇帝实不冷,反而接过来给她披上,拉她在身边坐下。
媚娘低头见皇帝案上正在看的奏疏,就问道:“陛下拿定主意,就在洛阳行此‘裁官’事吗?”
李治点头。
他预备在洛阳,第一次给世家好好放一放血。
他案上放着的,正是姜沃提交的奏疏。
说是奏疏也不太准确,这是密奏,姜沃就没有用正式的公文形式,也没有什么赘言。只是把皇帝向她要的讯息,列了清清爽爽的表格。
皇帝亦觉干脆利落一目了然,很是省事。
媚娘低下头,看着这份《官员统计表》。
熟悉的姜沃的字迹,与自己的很像。
开头直接写着:“至显庆二年元日,吏部在册的文武官,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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