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说了一半,就见姜沃执壶,给他添酒:“陛下之赞,臣受之惶恐。”
李治搁下杯盏笑道:“姜卿好会堵朕的话——但朕今日还是要说。”
姜沃忧伤坐下:唉,当一个皇帝非要说话,还能有什么法子?
果然,皇帝宛如‘催生办委员’上身。
“朕早就说过,你们如今有个孩子,难道还怕崔家挟制吗?为何还不要呢?”
媚娘在旁边接了一句:“若真是有此担忧,也可不姓崔,不入崔氏谱牒就是。”
皇帝摆摆手:“这些都是末节,总之,你们得先有个孩子,朕才能为你们安排——不然,安安就要长大了,与驸马差好几岁,只怕不太好。”
姜沃:……
她看没忍住看了看酒壶:“陛下,是不是今日的酒太烈了?”
您要不要听听这都是在说什么啊!
李治倒是一脸理所应当:“你们也知,朕的几个同胞姊妹,婚事上总有些遗憾处。”尤其想起晋阳公主,这个最亲近的妹妹,至今以无心仪驸马为由,还未定亲事,他就焦虑。
“安安是朕与皇后的嫡长女,朕自然早早为她打算——若是你们有个儿子,正好给朕做驸马。”
然后目光在崔朝和姜沃面上拂过,认真道:“朕相信一定才貌堪配,天造地设。”
姜沃已经完全不想说话了,低头看锅里翻滚的肉片。
她不想说也没关系,喝过酒的皇帝,自己就能说下去。
他继续安排未来:“若是女儿……这倒是有些麻烦。”
“虽说你们现在若生个女儿,是与弘儿年纪相当,朕也信得过,你们教出来的女儿必然是好孩子。”
“但朕自己是经过的——太子妃,将来的皇后,才貌都是其次,最要紧的是心性合宜。”
姜沃不由抬头:弘儿?太子妃?
虽说皇帝易换储位之心,已然是朝臣们心照不宣的秘密。
然姜沃也是第一次听皇帝这么明确的提出,弘儿将来会是太子。
是宫里发生了什么?
还是陛下……
不必姜沃再猜下去,皇帝直接道:“除夕前,太子给朕上了一道奏疏,自让太子位。”
姜沃闻此默然。
也实在是无话可说。
如果说过去的王皇后鸣珂是糊里糊涂,不知皇后位怎么坐怎么守。那么太子李忠则是,清醒也没用,只要扶持他的人倒台,他就毫无办法了。
他作为庶长子,被柳奭等人选中起,就已经注定了今日。
除非是惊世之才(还要佐以天命加身),才能在这种境地下有机会保住自己的太子位,才能翻盘。
可李忠,只是个寻常的皇子而已。
这一年来,姜沃在朝中,也听过许多东宫事。
东宫属臣屡屡被皇帝调离,剩余属臣也都尽力避走,能寻门路调任旁的署衙的都早走了,剩下走不了的,有天天装聋作哑在东宫呆着的,也有直接畏事解官而去的。
最要命的是,皇帝完全不禁止东宫官员的流失。
甚至还曾在某次常朝,似有若无般道:“太子不过髫丱之辰,柳奭、褚遂良便结赵国公,频烦进说,以长幼之序劝立东朝。如今看来……”[1]
然后话未尽,只长叹一声。
这一声叹息的内涵可太多了!
朝臣们如何能不浮想联翩。
尤其是今时不同往日。
当年皇帝无嫡子,太子是以‘长幼之序’得立。
可如今,皇帝已立武皇后。
皇后是有儿子的!
皇帝这感叹,如何能不传开?太子又如何不知。
太子不过十来岁的年纪,如此重重压力下,自然惧不内安。
这种不安又致言行失矩,在皇帝前常露出忧虑恐惧之色来,好似面对的不是父皇,而是刀斧手一般。
皇帝便越发少见太子,只令他在东宫闭门读书。
朝臣皆深知,太子与圣人父子疏离至极。废太子,不过是个时日问题。
至今今岁末,不管是出于旁人的授意,还是太子本人真的受不了了。他终于递上了‘自请让东宫’的奏疏。
既如此……
姜沃道:“来年春日,应当就有朝臣上奏了。”
太子的东宫就跟筛子似的,什么事儿都瞒不过外头的朝臣。自东宫递奏疏到御前,估计耳目聪灵的朝臣,此时已经得信儿,筹谋着请皇帝改立太子之事。
这也是一桩顺应帝心的功劳啊。
姜沃眼前甚至浮现了一幅画面:许敬宗李义府两位,可能此时正在家中奋笔疾书,连年夜饭也顾不上吃。
毕竟,自从上次他们参奏长孙无忌谋反不成,就总有点心病和焦虑,觉得未彻底切中帝心,生怕皇帝心里给他们记下了一笔。
他们二人必然会抓住这次机会,顺应圣意。
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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