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沃把剩下的信看完,心中愈痛。
原来,袁师父仙去并非现在,而是一年前——怪不得,李师父去岁来信,便已在蜀地。
媚娘从未见过姜沃眼中这般失去神采的时刻。
只见她木木然道:“是了,去岁,我还梦到了师父们,醒来便觉得怅然。”那时正是宸妃事后,太史局许多官员解官而去,她直接夜宿太史局忙公务的一段时日。
李淳风信上写的分明:去岁五月,袁天罡病重。但不令李淳风告知姜沃此事,只道她当时必处在艰难之中,不要再令她雪上加霜。
之后月余,袁天罡便溘然长逝,亦留下话,要一年后再告知姜沃。
李淳风遵行,于今岁书信方至长安。
“姐姐,其实我是有预感的——李师父为何忽然自关中入蜀,又为何这些时日不来信。”
“我只是不敢深想,更不敢起卦。”
当年她与袁天罡黔州作别,袁天罡已然说过‘此生师徒一场,至今已圆满’。
他们彼此都有预见,那便是最后一面了。
可事不到眼前,姜沃依旧不想去见,不肯去想。
媚娘一直关切担忧望着姜沃,见她眼底终于渐渐有了一丝神采。
不,不是神采,是泪光。
先是蓄在眼底,浅浅一层。
直到姜沃说出:“姐姐,我想与陛下告假数日,去阆中……”
“我应当还能赶上师父的周年祭礼。”
一直自持于眼底的泪光,终于破碎。
泪如雨下。
六月初,姜沃素衣抵蜀地阆中。
与上次冬日入蜀相比,这次她到的很快。
因河道未结冰,可以走先帝贞观二十二年所修的京中与蜀地相通的‘斜古道水路’。[1]
帝后坚持让崔朝陪她同行,暂将方满周岁的公主暂时接回宫中,媚娘道:“虽说宫中还未彻底理顺,但你此去不足月,我多上心就是。”
姜沃再见到李淳风时,亦不免落泪。
叙过别后事,李淳风温声道:“袁师临终曾提起你,要我再次转告——前路漫漫摇摆不定之时,要静一静心,想一想你的本心。”
“确认了路,才能往前走。”
在袁师父周年祭礼前的一夜,姜沃独自一人提前来至墓前。
暮色深沉中,她与坟茔相伴。
她近来,是有些思绪太杂了。
等待多年的媚娘成为皇后,她深入朝堂都已做到,甚至还已经兑换到了【农作物】与【航海】两本指南。
她站在了一个全新的。
但相应的,她离眼前重重大山更近了。
这座山显得更高大更坚不可摧了。
就比如助产士。
她走了这许多年,才看到萌芽,看到了几十个人的出现。
但至今为止,才撬动了一点点边缘,让她们成为了内廷女官,却依旧不能入朝。
何为‘传统’,只是存在,就自有泰山压顶一样的重量。
“师父,我生怕自己终此一生,都是愚公移山。”
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她真的能做完吗?
“太史令。”
姜沃听到这个称呼,还是下意识回头。
颇有些意外:“大公子。”
马车停下,下来的人居然是李承乾。
姜沃很快想起,当日李承乾离开昭陵时,皇帝曾与专门护送李承乾的亲卫说过,若是兄长到了蜀地后想出来走走,只管随行相护就是。
“袁仙师仙逝事,我也是近来才知道。”两人偶有书信往来,谈论因果事。
“听闻明晨是袁师的周年祭,我便提早一日过来了。”
李承乾点过香烛后,也未离去。
竟然也就在墓前坐下来。
两人各坐一草蒲。
他先开口道:“太史令为何事所惑?”
姜沃不由抬头看着李承乾:这可不像是深居幽谷的大公子会主动问的话。
果然,很快李承乾直白道:“是袁仙师在信中提及,太史令或许需要与我谈一谈。”
姜沃只觉得眼底再次发热。
师父……
夏日夜晚,风温热,蝉鸣响。
空气中满是用以驱虫的艾草燃烧的气息,有些微微的发呛。
于良师坟茔前,姜沃闭上眼,静视己心。
再睁开眼的时候,就觉得内心安静了许多。
“大公子可还记得,当日在黔州,我曾与你提起过,先帝所期许的后世。”
李承乾点头:“自不会忘。”
其实他一直知道,父皇盼着天下百姓永无饥馁。
姜沃道:“先帝之言,振聋发聩。”
“我亦是从那一日起,就一直想梦到,这世上有没有什么良种,能够亩产比现在的粮米多许多,多到让天下百姓都能安居乐业,能够吃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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