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便退还灞城的北海公元丕来说, 已经明白了然。三公之制的改革,皇权与世家的暗战, 乃是自崔谅身死熊熊烈火之后的漫长余温。京师回攻战,陆归仅仅有夺取北门之功, 相比于陆归,元丕的战机可谓大功。作为有着阵斩敌将愿望的老狂人, 元丕对崔谅自刎的决策有些不满。但如今看朝廷内的风声鹤唳, 他心中亦是五味杂陈。
他已是世袭国公,统领北镇,这样大的功勋若是在年轻时, 可谓求之不得。但如今他在北境拥兵数万,如此大的功勋除了招惹一个徒有其名的三公之位与旁人的侧目,不会给他带来任何的好处。大胜或可名留青史, 但完胜必将引火烧身。
身为宗室, 无论是长安还是行台的世家都对他抱有浓浓的敌意。甚至为了削弱他的功勋,开始命人散布一些谣言。譬如当年凉王攻打长安的时候, 他为什么不出并勤王?此次勤王又意在何为?
对于种种泼污,元丕并不作任何申辩。其实对于当年凉王攻打长安,冷眼旁观就是他的本意。长安的帝王废除了族制,鲜卑与宗室地位一落千丈。他真想看看凉王是否能攻入长安,将政局清洗,让鲜卑和宗室恢复以前的荣光。他甚至对崔谅都不乏期待,他也知道当崔谅血洗长安时,就注定达到了此生权力的天花板。而仅仅是为了这样一个天花板,崔谅以一介寒门之资而触碰到这个高度,又付出了怎样惨重的代价。
然而当陆昭来到北镇的时候,他仿佛忽然看到了撬动时局的力量。她也是世家出身,但亦生长于皇权背景。在家学与经传登峰造极的那片雪山之顶上,又露出一片火山的灰烬,她经历过痛苦的打磨与欲望的啃噬。她将他引入局中,并向他表示尊重,但这份尊重的方式却又小心而谨慎,对于郊祀的问题表达得更是隐晦。她小心翼翼操刀,精准地切割着各个势力的利益点,以期避免任何冲突所引发的内耗。
譬如这次淄川王元湛所提及的迁都之事,陆昭甚至没有表示出任何回绝的意思。而是稍稍绕了一个弯,通过将谢颐、魏氏父子捆绑论罪的方式,绕过了皇帝和心思不明的皇子们,来试着与自己进行一场对话。而后日,便是陆昭来灞城以来使的身份正式面见自己。
二月十四日清晨,陆昭以殿中尚书身份,持天子旌节、驺虞幡,驾法簿,随众两千余人前往灞城外。驺虞幡乃前朝之最重者,每每朝局之危时,兵事之险时,多用以传旨、止兵,见之者辄慴伏而不敢动。陆昭却并不以此为重,命大部分兵员停留在灞桥以西后,仅领千人与随驾过桥。而城上的北海公元丕见天子旌幡来此,连忙命人打开城门,随后亲自下城,依礼相见。
此时以元丕为首一众北镇将领,另并元丕的长孙元澄、次孙元深,齐齐整整跪在灞城门前。
陆昭也旋即宣读了皇帝的诏书:“夫大德重义,亟闻其教,世敝国危,希遇其人。自非达义之至,识正之深者,孰能抗心卫主,舍身固节者哉!北海公丕,文辩优洽,秉尚贞悫。当要逼之切,意色不桡,厉兵诛逆,气震凶党。白刃交至,忠志不移。古之怀忠奉贞,未云出其右者。今封北海公丕为太尉,兼朔方郡太守,督北六镇军事,持节,平尚书事。”
原本元丕神色淡然,但是当他听到加封太尉一衔时,已然有些出乎意料。最后听到平尚书事的时候,面色已转为震惊。
陆昭深知元丕脾性,此行也没有带太多世家子弟,殿内禁军还要交给陈霆与许平纲,因此仅带了吴玥和一个不知道是不是冒牌的陈留王氏王赫随行。
吴玥和王赫离陆昭较远。王赫对这些官职头衔并不熟悉,只皱着眉头不露声色地低声问:“这衔儿怎么听着和以往有点不一样啊。”
王赫自崔谅进京后,执掌永宁殿周围的宿卫,这种诏书听得多了,竟也培养出一点语感出来。
吴玥轻笑了一声,道:“你还真说对了,是和以往的不一样。你以前听的那些权臣的加封基本上是录尚书事加侍中。”碍于礼仪,吴玥也没
有与王赫多说,只见北海公元丕激动地领旨谢恩,随后引陆昭等人入城。
元丕毕竟年高,一场大战下来也是精力不济,但这次会面却不像上次那般泡脚濯足,而是衣冠齐整,连须发都精心修理过一番。
“陆尚书请坐。”元丕既入内,也不执那些虚礼,“陆侍中首破京畿,得建不世之功,倒是我等老朽汗颜啊。不知此次陆尚书是否也能成功录尚书呢?”
先前陆昭传书京畿已破,但长安北门的火光已是他拿到书信之后的事了。考虑到崔谅的兵力以及长乐宫内不可能没有严谨的布防,再加上这几日从长安城里传出的种种流言,他也不难猜出陆昭的书信乃是诳言,而自己着实被当成了七国之乱的梁王坑了一次。因此再见到陆昭,元丕也难得有什么好脸色。
陆昭忙道不敢。
元丕也懒作纠缠,以这几日长安的风声鹤唳和自己敏感的身份,能得到太尉这个加衔,他已经知道没有陆昭的推动和首肯,是不可能获得的。而朝廷没有令他立即罢兵,反而得到了仅次于录尚书事的平尚书事,他也没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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