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济匆匆随行,中道却忽然听闻一个令他惊愕万分的消息。
顾承业捐粮五十万斛,却固辞授官!
“你可听闻顾郎君中秋门下之言?世道之衰,不忍睹之,愿以家纾难,捐粮五十万斛。”
“顾郎君清妙高标,盛德绝伦啊。”
“我等亦当效仿之,捐输粮草乃为国难,岂是为区区官位?”
王济此时几近神滞。顾承业此次捐粮只有五十万斛,并非百万斛啊?而且封官固辞不受?那么王家此时辛辛苦苦筹措的粮草,岂非捐出去只为听个响?而且还是跟在顾承业的屁股后面听个响?
王济此时只觉得颅中嗡嗡作响,再度抬首时只见陆昭款款从人群中走出,身后不乏骥从属官。柳匡如等自然跟随其后,然而在人群中,王济也看到了卫渐的身影。
卫渐抬首也看到了自己的属长,连忙慌张地避开了王济的目光,一边转身跟着柳匡如回到了台省办公的地方,一边思考着下一步怎么和陆昭说说解决一下自己的转任问题。
王济深吸一口气,他知道此时自己已经别无选择,因此他向前一步,拦住了众星捧月的陆昭:“陆中书,尚书台有要事,不知中书可否过往一叙。”
陆昭也明白是时候和王家摊牌了,也就不再故作姿态,拜别众人之后,单独与王济来到了尚书的办公之所。
“不知尚书令有何教我?”
木樨
月底议事, 元澈并陆昭、魏钰庭几人将几件重要事宜敲定之后,便各自落座整理相关文移。院中瓷缸中奉养的菡萏早已凋萎枯黄,在水面上漂零旋转, 乌云还未攀上鸱吻,便已有秋光谢, 雨意生。
金城攻破, 玉京宫也饱受战火侵扰,宫人散去大半,已无多余人手在花草树木上用心。如今遂至深秋, 北风寒峭,这些宫人不得不辗转流连至苑中各处, 捡拾薪柴,提前准备过冬用度。
台中艰难已是至此, 其他地方也未必宽裕。元澈半披裘衣,奋笔疾书, 待最后收尾加印落成,文移便移至右方, 同时一手从左侧堆积的文移中取出一份打开, 放在案上御览。
元澈的目光偶然越过如山垒牍,见自己的案前不知何时多出几支木樨花,金粟凝香, 胆瓶深护。忽然殿门半开,小侍躬身顺着堂风走近殿内,那花枝也随之摇晃, 抖落一身柔黄。似是因此花枝稀疏, 元澈便看到斜对正坐的陆昭,见她狐裘上领子包裹的甚严, 心中方觉得平静些,落眼却发现她提笔的手仍不似
平时端稳,胸口便也是着寒一般,颤抖三分。
恰巧小侍入内撤换火盆,元澈低头书写,只作无意道:“碳热体燥,把炭盆东移稍许。”
内侍似未领会到位,见元澈仍披裘衣,于是添加炭火后,也仅将炭火稍作撤移。元澈无奈,也不好当着魏钰庭的面指出,便假借起身察看魏钰庭所撰文移,行走至炭盆处时,弯身将炭盆重新挪到自己中意的位置上。她的余光不经意间捕捉到那只执笔手微微停顿,便忙慌转身,察看魏钰庭桌上的文移。
时下条件简陋,行台中枢用度也是捉襟见肘,粮草之患目前算是解决,但是大量物资短缺也让即将到来的冬日难以为继。元澈与陆昭等人也只能先以身作则,将自己的配给减去大半。然而行台不乏膏粱子弟,家中多有贴补,即便是太子之位,中书之权,也不能要求旁人与自己划一,从而徒伤人望。
不过这样一来,这些世族子弟的优渥处境也给了小民一个刺激,如今金城怨声载道,几个明事理的子弟也怕物议沸腾,影响了年末的清议,多少也有所收敛。在两个高位者以身作则一段时日之后,这些人至少在表面上愿意作苦身自守的姿态。
高门蓬户有差,生死富贵天定,只要两者共存不相戕害,元澈与陆昭也不想过分苛责指摘。秀安曾来过几次金城,自行带领寺庙众生捐输的同时,也劝陆昭号召世族再行捐赠,然而陆昭也只能表示勉力为之。
那些美好的佛性在利益面前不过是冬日暖房中昙花一现的脆弱,富不彰于乞儿前,肉不唾于饥者面,才是这个乱世可以普及的最高修养。
元澈将魏钰庭处理的文移暂作浏览,心中也有些五味杂陈。捐输粮草的事情已经定下来,但因分功定赏迟迟没有推进,所以最终真正投入到行台的资源不过十之一二。
所谓论功行赏表面看是一场战争或一件大事之后,各方分割利益,但对于整个国家权力体系来讲,却是一个不断构筑秩序的过程。名爵共赏,难关自然也要共渡,捐粮输钱各有摊派,迅速稳定眼前的局面,之后才能着眼于新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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