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书
陆昭望着眼前的人,记忆中他一向四平八稳,不曾有过这样急忙的质问。
因此她闻言先是一怔,而后才回话道:“昨日听长辈们说,白石垒有不少和陆衍一起战死的子弟,尸骨已经领认回来了。祭奠应该就设在这几日,我想为他们撰写祭文,以代父亲致哀,亦感念他们对陆衍的回护之恩。只是不知战死的子弟具体是谁,各从哪家,因此想向殿下讨要一份名单。”
元澈此时已经坐定,一边听着她说,一边盯着几案上的一方桌屏,左手手指轻轻敲击着几案的边缘。等陆昭说完,他方才开口道:“以祭文邀名,你这如意算盘打的未免太好。”说完侧了个身,目光转向陆昭,绀青色的襕袍如水一般从坐塌上流泻而下,“名单可以给你,只是祭文只能以孤的名义交与各家,不能著你父亲的名讳。”
陆昭点头道:“祭文本是诚心之作,倒无关乎署名,但求问心无愧罢了。况且若能以殿下的名义交与各家,反倒更是荣耀。”
她说话的时候不疾不徐,如静水深流,仿佛不关心署名到底是谁,也不大关心以太子的名义到底荣耀不荣耀。
元澈原先是想令陆昭知难而退,因为不知为何,总觉得她若无缘无故主动找上自己,一定是有所图谋。毕竟自己主动找上她的时候,都会被暗里算计些什么。如今见陆昭如此轻松的应了,反倒觉得更加可疑。
毕竟各家子弟叫得上名号的,战死者也有十三、四人了,这十几篇祭文因每人身份不同,性情各异,因此每篇文章几乎都要独立撰稿。再加上祭文庄重,多用骈用对,即便篇幅不大,但这样的数目写下来,只怕也要搜肠刮肚。而最终的贤名还要落在别人的头上,怎么看都是不划算的生意。
元澈越想越觉得古怪,因此并不气馁,继续加大难度:“既然是以孤的名义祭奠,那便算是诔文。既是诔文,则开头必有序,前面还需列小传,记生平,颂德勋,后接韵赋,以表哀思。最后四字诔辞收结,方是正理。依孤的性子,既然写了,就务必要尽善尽美,制式上不得有半分马虎,还望你也能做到。”
“这是自然。”又是一句简单干净的应答。
元澈已对刁难失去了耐心,闻言之后,腾地坐起,对一旁伺候的周恢道:“你去找魏主簿,让他把白石垒一战吴军阵亡敌将的名册找出来,勿有遗漏。”
不一会儿,周恢便从正殿回来了,手中捧着一本厚厚的名册。元澈一看便笑了,依这名册的厚度,应当不止是将领的,那些名不见经传的士兵只怕也录了进去。
元澈命周恢将名册放到陆昭跟前,然后指了指道:“就是这些了。”
“怎么这么多?”陆昭皱了皱眉。
元澈被她问得一愣,旋即皱眉道:“啧啧,这件事孤也苦恼。其实无论高门寒门,贵贱嫡庶,皆是江东子弟。白石垒一战惨烈,孤有心为这些人祭奠,奈何手下文员实在不多。这又是极重要的事,除却魏主簿,其余人文笔皆不甚佳,只怕辜负英雄。”说完忽换了一张笑脸,“不过你既然来了文书处,倒可分忧一二。想来郡主清词妙笔,必不负此任。”
陆昭听完,已是一副极其不情愿的样子:“既然是要列小传,这么多人,殿下难道要让臣女挨家挨户走访么?”
元澈瞥了她一眼,没好气道:“你当孤的文书处是这么好进的么?不过你既进了文书处,孤也不会薄待了你。如今文书处的薪俸是每月十二贯钱,禄米五石,正奉之外还有茶酒薪炭盐补贴五样。如今你吃穿用度皆是官中出,这些禄米和补贴到时候也可折算成钱,一并发放。”
元澈一面为陆昭算计着这笔细账,一面命周恢将一张小案放在自己座位的下首处,又让他将名册放在一旁,另布置了笔墨纸砚,而后道:“你不便在正殿奉职,就在这里写,孤素日便在此处坐,料想也不算委屈了你。按照班次,文书处一月休沐四日,冬季卯时点卯,申时便可离开公署。”说完看了看窗外的日头,“如今时候尚早,你麻利着些,孤还急着要呢。”
陆昭见他如此认真地玩笑,也甚是无语,见元澈已经站在门口,便走过去施礼恭送。却不料元澈一转身,反而走了回去坐在正坐上,随手拿了一卷《春秋繁露》来读。
元澈手中拿着书卷,斜靠在凭几上,余光瞟了一眼方才送别不成略显尴尬的陆昭,语气慵懒道:“别在那站着干耗,那薪俸孤可不是白给你的。”
此时周恢也皮笑肉不笑地向太子下首处那方书案上抬了抬手:“郡主请吧。”
陆昭也不想做无谓的抵抗,只低低地应了一声是,便走过去坐下。元澈手下周恢等人也不管她,只见她自己研好了墨,打开一份名册,浏览了一遍,便开始书写。
窗外早春的日光如同泻金,洒在两张几案上,一边年轻的小娘子素衣胜雪,轻援翰墨,另一边的公子斜倚竹榻,手执书卷。难得看到有如此岁月静好的一幕,周恢回了个身,悄悄打了个哈欠,调了调腿脚的重心,躬身低头,准备站着打个小盹。
元澈也不理会,依旧坐在那看
好版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