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咸宁路过天井时,正落着雨。雨水顺着周公馆的檐头滴下来,溅起来的水花蒙在她的夹棉缎面鸦青袍子上,像是镀了一层珠光,和她清晨在江华轮甲板扶手上摸到的霜一样。
明明是五月中旬,却冷得厉害。她裹紧了衣服,拢紧了毛领,低垂着眉眼,敛去眸子中的料峭冷色,将年少时桀骜锋芒的印记淡去。
下人们都在忙活着周咸清的后事,脸上表情麻木,动作机械,和盛着她大姐的棺椁并无不同,一样凝重且死气沉沉。周围人走来走去,仿若没有瞧见她,只有和她自幼交好的几位丫头小子会向她行个礼。时隔多年回来,周公馆多了许多新面孔。
“二小姐,老爷叫你。”一位面容稚嫩丫头春凤小跑着过来。
周咸宁听闻并没有立刻走动,耷拉着眼帘,顿了顿,问:
“老爷身边还有谁?”
丫头愣了一下,嗫嚅道:
“还有新过门的那位……”她说这话时明显变得小心翼翼,还悄悄往上飞快地瞥了她一眼。
“我知道了。”
春凤还没说完,便被她打断。气压明显低了下来,衬得周围更加冷清,只剩下周围人来来往往的脚步声和衣袂摩擦的声音。
周咸宁心上一沉,点了点头,朝周老爷书房走去。
见她走远,春凤才缓缓出了口气。脚步匆忙。她得赶紧去为这位新太太准备茶水。
说起周老爷新续弦的这位继室,春凤闲时听下人们嚼舌根子说,原是川北许家出身的坤泽,据说也进过西式学堂;远近闻名的书香门写得极好,虽然文笔稚嫩,但是角度新奇,插科打诨,颇有意趣,还在首府日报上发表了,署的是她姐姐给她起的笔名。他将那几期报刊抱回了家里,每次一读便不由得会心一笑。在那时起,他就颇为关注她口中的这个二妹妹,后面还收集了所有发表了她文章的杂志专栏。什么样的人才会写出这样的文章?是因为她是周咸清言传身教一手带大的孩子吗?可跟她大姐的文风却大相径庭。
他到现在都还记得他当时听到孟澈一通无稽言语是有多么无奈好笑又失语。他并没有把周咸清说的什么说媒婚嫁之事放在心上;只是想到那人的文采,若是能见一面,也是满足了好奇心,所以隐隐约约也有些期待。他心里想,估摸着年纪,应该也与他相差不了两三岁。
可他没想到竟然会差这么多。
那时候的周咸宁抱着一摞英文词典和原文着作气喘吁吁靠在门口时正是午时一刻。她小脸透红,后面远远地追着校警。暖冬的阳光倾洒下来,和她吐出的气雾舞动交织渗透,在她脸上投射下宛若丝绸水波般流动光圈,像是蒙着一层柔纱;脸颊上的小绒毛都看得清清楚楚,闪着碎金的光,眼珠却是更亮。
“周孟澈是哪个?有人找!”课室骤然安静。她目光沉静,声音沉沉脆脆的,带着明显的川北口音。她身处坤泽的学堂,周围一众坤泽都在好奇围观,她却丝毫不在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绷着脸,嘴里小声骂骂咧咧,“个锤子,遭瘟的保安吃错药,不让我进来,我讲了好半天……”
声音虽小,但在此刻安静中也显得清晰。也许是小孩子童言无忌,周围人都哄堂大笑,也有一些人面色僵硬异样,红着脸继续做自己的事。许祯微微侧目过去,眼神一定,观察着她,手上把玩着笔帽。
小姑娘左顾右盼之时立马发现了姐姐,眼神忽闪一亮,下意识闭上了嘴,便飞也似地蹿过来。绒线围巾飘着,鱼骨辫子摇着,翘起嘴角,笑得很乖。
谁知往常冠以好脾气的周咸清皮笑肉不笑地扭住她的耳朵,咬牙切齿,“你在说啥子?你在说啥子?羞羞!这些话是你能讲的吗?”
随后在一堂人目瞪口呆之下将还没来得及放下手中书本的周咸宁拖了出去。
许祯随即也跟着出了课室。
她姐姐的话,她都会听。
“去。”周咸清低头细呷了口茶,下达了命令。
在受令者意料之中。周咸宁并没有太大情绪波动,非常自觉地出去跪着,动作行云流水,面不改色。
“以后在外面,不管对任何人,说话都要斯文守礼,不要一副没有家教的样子。尤其是在坤泽面前,要规规矩矩。晓不晓得?”
“晓得了,姐姐。”
他顺便从图书馆还完书之后,顺道路过糕饼铺子,顺便想起下午可以做零嘴,便顺便买了几盒。福锦记的,有咸口有甜口也有咸甜口,每个招牌口味都提了一份。
他提着一摞纸包回到宿舍时,外边的周咸宁还没有回来。虽说是人家的家务事不好插嘴,可是礼节面子上还是要到位的,于是,他还是若无其事地轻轻来了一句:
“她在外边冷,别冻着了。”
“呵!她?”周咸清阴阳怪气地冷哼一声,往外遥遥一指,“听见外面乒乓乒乓声音没有?人家正跪着耍掼炮咧!”
许祯微微一怔,怪不得一路走过来总听见有人在玩火炮,还以为是谁家小孩在耍,原来是她。那响声顿时似乎也并没有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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