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过《艾蜜莉的异想世界》吗?法国电影,不那麽童话又有点狂想的浪漫喜剧,挺受欢迎的片子。配乐也是yanntiersen,算他的成名作。」
「那,这不浪漫也不喜剧的,是哪部作品?」
「《再见列宁》,是喜剧。」绕出吧台,张敬霖到墙前拿下cd盒,轻轻放在他空了的酒杯旁,「一出吞下悲哀的喜剧。」
夜更深了些,不大的店里,只剩一个客人。张敬霖回头,对正抹着桌子的背影说:皓,你累了就打卡吧,明天记得早点来帮我备料。青年笑骂一句谁敢碍事,店长麻烦记得锁门。边解下围裙,自顾自混了杯莱姆啤酒,窝进白墙旁的沙发放电影。
坐上那人邻座的高脚椅,张敬霖替自己倒水,然後侧过脸。
「你不是想说吗?关於悲哀的喜剧。」
「在那之前,能先知道你的名字吗?否则我只能替你取名叫菁英先生了。」
那称呼让韩知颖蹙起眉,却也忍不住笑。他递上名片,「韩知颖。」
「知晓和聪颖,一看就是你的名字。」
看着男人将名片收进衬衫口袋,想着他的话,韩知颖意外於自己的平静。名字是父亲起的,而他并不愿意经常想起他。该介绍自己时,他总想挣扎,逃避可能的、让他不舒服的客套话,却是徒劳。
所以这里果然很奇怪。他想,许多讨厌的事都变得不那麽讨厌了,那麽反常也无妨。
他抬眼看向张敬霖,要他继续,说关於《再见列宁》和yanntiersen。
挂上打烊牌的小餐馆里,男人说了一场可能属於所有年代的悲哀。克莉丝汀的人生,是场被迫演坏的剧,她的儿子,亚历山大,也被迫延续属於她的社会主义、她坚守正道、以及只有那样才能维持的家与幸福。即使他清楚那多可悲,而或许,她也明白。
主角用假新闻荒谬地掩饰东西德合并的真相、为了保护母亲的信念,他什麽都愿意做,亲情和喜剧,总会受到欢迎。但不只是这样的。他说,事实上,那是历史的哀伤。
克莉丝汀选择社会主义的理由,真心愿意追随、或担心背叛让她失去孩子,谁也不明白。她未曾不想离开铁幕,但她不能,於是她欺骗自己,与谎言共生,直至时代的齿轮推移,由孩子接续演完属於她的永远的东德。
一切都为了不让她面对太多太多的背叛。
「但她其实没有被谁背叛。」韩知颖开口,「丈夫前往西德,说是背叛,实际上是她害怕改变。东德倒向西德,资本主义获胜,也不是背叛,而是整个时代的走向。」
「那是她被迫接受的、被她自己迫使而接受的命运。对她而言,改变或进步b不上家庭,虽然丈夫离去成了缺口,孩子还在,就勉强的完整了。」
「即使世界都变了、即使她根本过得不好,也要继续骗自己?」
「所以才是属於所有年代的悲哀。」他看着他,一字一句,「不只社会,有太多人都在假装自己没事,你懂的,微小的谎言终究是谎言。」
像是明白了些什麽,韩知颖没接话。
乐声停了。
不远处的电影仍在放,音量很小,而皓靠在沙发上睡了。空间很刚好的留白。就着朦胧的h光,他偏过头,对上张敬霖的眼,觉得被看穿一样。
好半晌,他才又开口,嗓音早已微哑,「这里卖的啤酒,是不是加了麻药?觉得才喝一次就需要勒戒。」
没头没尾的句子。张敬霖却笑了,顺着他的话回:「有个不用勒戒的方法,我教你。」
「说说看。」
「你可以常常回来。」
简直不能更醉人的一句话。
凌晨四点,韩知颖在柏林围墙打烊一小时之後,离开了小店。
浓灰se的冬夜,又一场淅沥沥的雨,闻起来却是乾净。撑着伞,韩知颖踩着地砖上似雾似雨的水气,慢慢走回一站之外的公寓。淋浴、换上乾净睡衣後,他用手机发了邮件,请了许久未请的事假,最後关机钻进床铺。
这夜,他睡得格外安稳。
醒来时,暖意b过去的每一夜都多了些,令韩知颖少有地眷恋。
披上毛衣离开床边,他按下热水瓶,冲即溶咖啡,一面看向窗外整片灰与白的云,坐进沙发,电子钟正走过十一点。
捧着马克杯暖手,他回想,自己有多久没能睡得这麽沉了呢?
他并不喜欢台北的秋冬。
微凉的秋,太像印象中的纽约,cha0sh昏暗的冬,则让人留不住属於自己的温度,也失去了时间。而他非常害怕那样昼夜难分的日子。
那年他六岁,在下雨的十二月天睡迟了。韩家的孩子不许犯这种错。父亲这麽说的,他一直记得,也忘不了地砖的冰与膝盖的疼。
从那之後,他开始浅眠,y天、雨天、和时序乱调的深冬,全都难以入睡。
是飞越多少次、多少片海洋,感受过多少种四季,也治不好的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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